笑畢眾人又對了幾句，便夜已深沈，依偎坐在船中，看著船頭撐船之人支著篙，一竿一竿的撐著，身旁木桿上，一水燈掛於其上，隨船頭來回搖晃著。黛玉嘆道：“獨篙隨客去，孤燈照人回。”寶釵因也說道：“我們竟也上了岸去罷，更覺冷了。”眾人都附和，遂告知了篙工往岸邊劃去。

正回舟時，忽見不多遠處一朵粉荷亭立於水上，在月色下盡顯婀娜。寶琴因說道：“不期臨回時卻見如此景致，只憑這一支蓮，便不虛此行了。”時人道：“人曰世法平等，可世上蕓蕓眾生卻實無法平等。對於無論富者、貧者、貴者、賤者，只這清風明月與閑適之心都非金錢所能買，對世人並無二致，只要是有心有緣之人，必得眷顧。又道是‘勝景雖常有，知己恐難求’，今夜‘勝景’、‘知己’俱備，由此可見你我諸人皆是有心有緣之人。只是緣分終有盡去的一日，等緣盡之日，無奈便是夢醒離去之時。”寶玉道：“時人兄何故作此感嘆？我們因你乃至情至性之人，方同你親近，你既當我們為知己，便同我們一處，一道同船南行才是。”時人道：“我又豈非毫無此意，只是我這人閑雲野鶴久了，不慣拘束。且這一路南下，除踏訪沿途勝跡外，還須要拜訪些親朋故友，故而不能與諸位同行。人道：‘來不相知去不留’，我如今也買得輕舟，身雖不能與各位一處，心意卻是相通相隨。游俠之人亦常有言：‘青山不改，綠水長流，後會定有期’，諸位不必勉強。若真重我情誼，今夜我們且再縱情歡笑一回，他日到了江南，再圖相聚可好？。”寶玉聽罷，便不再強留，笑道：“既如此，等上了岸，再找一清靜地兒，另喝半夜酒如何？”時人笑道：“酒多傷身，我如今知道一好地方，名喚‘鬼市’，各位可願同往那裏去？”寶釵道：“這‘鬼市’二字似是在哪本書裏見到過，究竟不知是何等事物？”黛玉道：“所謂‘鬼市’自是相對於白天尋常市集而言，即是夜裏的集市了。想必這天下有些東西白天不好拿出來見光，晚上趁天黑方好買賣。”時人接過來道：“正是，只是其中所買賣之物，多是些古書、字畫、古董等舊物，並非骯臟之物，只因都珍貴，便選在夜裏脫手。我因早聞濟南城中‘鬼市’甚盛，前幾日想著要去一游，但因思諸位不時將至，便又想著等諸位來齊再一同探訪，遂終未成行。那‘鬼市’所在離這大明湖不遠，穿過曲水亭街，緊鄰的便是。我們快去為好。”

眾人笑和，於是都登了岸，走至曲水亭街，出一窄門，再過一條巷道，便見了一條燈火閃爍的街道似游龍一般蜿蜒展開在眼前。眾人因想必是“鬼市”無疑了。放眼一看，只見街道兩旁各有一溜兒地攤鱗次排去，中間穿梭人流雖不及白日繁密，亦是不少，但細聽去，卻聞不見一點人聲，安靜出奇。寶玉道：“原來這‘鬼市’之名，不單因它只在夜間。你們看這街上，雖有燈火，卻甚是昏暗；雖有人流，卻竟鴉雀無聲；雖有交易，卻只以手勢討還價錢。加之街上所行之人一色都身著灰黑衣袍，安靜沈默，互不相擾。真真如幽鬼一般。”時人道：“此之謂‘鬼市’之真意也。我們也靜默行走其中賞玩賞玩罷。”

說罷眾人便起步匯入人流，眾人莫不屏氣凝神，小心翼翼。只因眾人衣裝與他人不同，每行至一處兩邊蹲立叫賣之人便都拿眼打量，直看得人脊背生涼，手腳冒汗。時人示意寶玉他二人各立一邊，將眾姑娘擋在中間。又見寶琴、黛玉等人臉色微白，便知必是心內恐懼所致。寶琴靠時人一側手臂微抖，時人便順勢將其手握在手心，她看了時人一眼，稍覺安定幾分。那邊寶玉早將黛玉護住，寶釵、湘雲、探春三人在中間亦是相互依偎，莫不敢言。及行了一頓飯工夫，見未有何事發生，又見人群中亦有許多女子穿行，眾人方漸漸松弛安下心來。臨末，眾人戒心已全無，便都三三兩兩分散，去兩邊攤位上東瞅西瞧，搜奇尋怪去了。每見到稀罕之物，便都欣喜異常，卻又不敢叫喊，只以眉眼示意。

眾人賞玩不盡，不覺間漏已四轉，街上行人及攤販逐漸散去，再一轉眼，便一個人也不見了，街道覆歸清凈。眾人都道：“真真有趣！天下竟有如此好玩的市集。”黛玉便道：“我小時在揚州，也聽人說城中有夜市，想來或也同這‘鬼市’有幾分相似。”寶玉道：“果然有，等我們到了揚州時，穿了夜行衣必也去逛逛如何？”寶釵笑道：“若如此，你也便不是去逛什麽夜市了，竟是要去做那趁黑劫富濟貧的俠士了。”說罷眾人都笑了起來。時人道：“此時天已四更，不如我們找一處有泉水的地方吃幾杯茶，坐等天明了再相分別如何？”眾人都道“好”，於是便一齊尋至一處茶館，茶館門前搭有涼棚，離涼棚不遠處便又一泉，泉水叮咚，在夜色中甚是清亮。眾人在涼棚中坐下，夥計取了泉水煮了茶來，眾人各自細細品了，方覺減去了幾分困意。黛玉道：“聽聞濟南城中，家家泉水，戶戶垂楊，果然傳言不虛。”時人笑道：“這濟南城雖處於北方，卻不似都中那般幹旱缺水；雖有山有水，亦也不似江南那般濃脂艷粉。濟南之山水，自然而天成，別具一番風味。”眾人笑道：“領教。”說罷，眾人都覺寒氣甚濃，因又喚了店廝在那泉水邊架起柴火生了一堆火來，又命其搬來幾樽小杌子，眾人便圍坐著篝火品茶取暖。時人道：“在我們家鄉，每當燃起篝火，眾人必將圍著火堆牽手起舞，邊舞邊歌，取之歌以抒情，舞以載樂。我知你們這裏講究，男女之別，授受不親，但聰明如諸位，必不至迂腐，今夜如此良宵，甚是難得，我們何不也圍火起舞？”寶玉聽罷直道“好”，其他各人皆有遲疑，寶釵道：“不可，恐人看見，甚是不雅，你們男兒尚可，只是我們女兒家，如此這般，實在不成體統。”時人笑道：“無論男女，人活一世，所圖為何，無非只一‘樂’字，只要我們自己心內開心，又何必在意他人之言。且現在夜深人靜，這裏更無他人，盡可放心無虞。”說罷遂將手伸到寶琴跟前，寶琴看了眼寶釵，便笑著伸出手來搭在了時人手上，又起身將另一只手牽起寶釵。寶釵無奈笑道：“只此一遭，下不為例。”說罷寶釵又牽了湘雲，湘雲牽住探春，探春牽了黛玉，寶玉早將黛玉另一只手攥在了手心，就這般，眾人合圍成了一圈。時人便教了眾人如何舉手，如何投足，又教唱了幾句時興歌曲，眾人一學便會了。於是便圍著火光載歌載舞起來，一時間環佩齊鳴，裙擺搖蕩。火光將眾人身影投在地上，融光映面，笑語紛飛，好不暢快。

眾人直跳道五更鼓鳴方止住，都坐在杌子上笑著喘氣。良久平覆，眾人便又吃了一杯茶，及此時，天已放亮。時人道：“良夜將盡，不如就此別去，來日江南再聚。”寶玉笑道：“今晚甚是盡興，也甚是奇妙。就此別去，各自珍重。”眾人道：“正是。今晚多謝！多謝！卻盼來日再敘。”說罷便又都施了禮，時人亦還了禮。眾人轉身相攜將去，時人忙對寶琴說道：“琴姑娘暫請留步，我仍有幾句話相說。”眾人聽罷，忙笑將寶琴留下都走向一邊立等。時人上前道…

欲知後事，下回分解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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